女人吧 

前言： 母亲出生于1935年，如今已是75岁的高龄，1998年患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，至今已经瘫痪近12年，却依然快乐健康地生活。

    每次与人谈起您——我的母亲，我的话总滔滔不绝，记忆里您的勇敢，您的坚强，您的顽强的毅力无时无刻不在动荡着我的柔弱的心，激励着我永远忧伤却时刻昂着头前进的步伐......

   小时候你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，姥爷一生的行伍经历带给他一生的荣耀，也带给你一个美好的童年。因为你的聪明，因为你的懂事，排行老二的你备受姥爷的宠爱，姥爷不肯为你裹小脚，当然也因为姥爷家中没有男孩，三姨妈小姨妈们的脚也都没有再裹，姥爷送你去读书，教你骑小白马，教你练书法（到现在，父亲依然还在夸奖你遒劲有力的书法），你整天像个骄傲的小公主，过着快乐简单的生活。可是好景不长，姥爷遭人陷害，您一下子从千金大小姐坠落到人间弃儿，可是您却没有因此而悲伤而绝望，您和姨妈们含着泪埋葬了姥爷，从此和姥娘相依为命，也从此开始了一生的磨难.........

    姥娘一个人拉扯你姐妹几个不易，就劝你别上学了，你摇摇头说声我不要嫁妆了，从此你背着锅带着勺自己开始了漫长的求学生涯。当听说我们这里县城的教学质量好时，你又依然放弃现成的学校，拼命苦读，终于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县城。我不知母亲您那时是怎样艰难地度过那一道道难关，没有了父亲的宠爱，更没有了父亲的经济来源，加上族里“女人无才便是德”传统观念的重重压力，您依然高昂着头走您自己的路，您的成绩曾经羡煞了一大批男同学，当然更多的是对您的崇拜。后来我上初中时遇到您的同学，时隔三十年了，他依然对您记忆犹深，尤其是佩服您求学的勇气和卓越的成绩，据他说当时班里上学的女孩子很少，全校才有数的几个。听到这里，除了对您的爱，我对您的坚强又多了几份崇敬和赞叹。

    后来遇到父亲，您又一次拒绝了有钱人的求婚，而是嫁给了一无所有而且上有老下有小的父亲。奶奶在父亲九岁时就已经去世，留下了三个更小的姑姑，爷爷不善持家，一家人的生计几乎都靠父亲。您常常给我们谈起，那时父亲家里的拮据。当你第一次进家时，看见父亲家里狼藉一片，三个小姑姑穿的脏兮兮的，还流着鼻涕......你二话没说，立时打扫卫生，又找来旧布料，分别给父亲爷爷还有三个小姑姑缝制衣服，一个家自从有了你，真的像个家了，父亲爷爷吃上了热乎乎的饭，姑姑们穿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，大家都夸父亲找了个好媳妇。可是父亲的家底是穷的，您因为要上学，也亲口对姥娘许下不要嫁妆的诺言，可想而知，你嫁过来的艰难的生活，可是您却没有太多的怨言，您一直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。因为要供父亲上学，您还自动放弃了心爱的学业，专心在家里照顾父亲的一切，父亲如愿以偿考上了学，一向学习优异的您却因为强烈的妊镇反应，而不得不放弃当时的考试。这对您是多么的不公平，可是您却一直毫无怨言，您一直是默默地帮助父亲打理这个小家。为了一家人的生计，凭借着您的知识，您曾经当过生产队里的会计，您曾经做过小学里的英俊女教员......后来因为您的出色的工作引得大家对您赞口不绝，更因为爸爸的小心眼，您被迫远离了心爱的课堂，从此只一心做您的家庭主妇，可是您仍然是毫无怨言。这时的您，其实心里也会有失落，可是面对父亲和对父亲的爱怜，你选择了退。这对你，又是一次艰难的考验。那时，你还是坚强的，您甚至没有为自己流一滴泪！

   后来父亲毕业在外地做了一名教员，您仍然在家里辛苦地操持家务，您像一个男劳力一样出工，为家里越来越多的人口挣工分，精心掂对家里的每一顿饭，在那样的岁月里，年幼的我们因了您的精打细算竟然没有觉察到生活的艰难，也没有那种一穷二白的感觉，再后来父亲因为太耿直，与校长发生冲突，一赌气辞职不干了，跑回家来和您一块料理我们的家，那时我们家里已经有了六个孩子，加上年迈的爷爷，已经九口人了，这在农村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，可想而知，这一大家人又吃又喝又穿的，您的生活是怎样的艰难，可是您依然是默默地干活。后来父亲又出去干工作，可是再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，终于没在外面的大世界里留下来。面对父亲的各种选择，您竟然都毫无怨言地接受，您只是默默地承受这一切，您只是默默地干活，默默地为这个家操心操力。可是父亲，有时稍微不如意，就指责您拉了他的后腿，并且因为姥爷的问题，他没有入上当，这对于要强的他，是一个致命的打击，这也成了他指责您的一个很好的借口，可是母亲，我们都知道，这一切并不是您的错啊，您本来也是一个要强的人，可是面对父亲，您还是选择了无言。那时的您，也是坚强的，因为即使面对父亲的指责，您在我们面前也从没有流过泪，知道您伤心，是在半夜醒来，看见您在院子里掉泪，看见我们只说眼不好，后来您的眼真的不好，那也许就是您经常暗自伤心的缘故造成的，可惜我们都不知道，在我们眼里，您永远是坚强的。

   慢慢地我们都长大了，深知知识重要的您让我们一个个都上了学，大哥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，从此更坚定了您让我们上学的决心。大姐那时上大学还需要大队里推荐，在大队里当大队干部的父亲，因为避亲，所以不顾成绩优秀的大姐的眼泪，硬是推荐了别人，结果第二年又不许推荐，而且取消了大学考试，大姐因此落到农村，以致于姐姐后来还埋怨父亲，可是母亲却从没说过父亲的不是。二姐，因为小时身体不好，学习时经常头疼，尽管成绩也不错，可是却不愿上学了，也许是看到母亲太累，二姐上完初中自动退学，从此和母亲一道开始买菜为生，供我们三个小的上学。可惜二哥从小被宠坏了，不知道生活的辛苦，尽管当年也是第一名的成绩上了我们县里最好的高中，却最终也留在了农村。二哥留在农村，实在是我们一家的悲哀。他不光从小被宠坏了，既懒又馋，而且因为刚刚从学校里走出，做什么事都好高骛远，仗着自己有点学问，看不起农村人，立志在农村里大干一番，可是这与父亲的传统又发生了强烈的冲突，加上父亲看不惯二哥的懒散，两人经常发生口角，甚至有时父亲还大打出手，这引得二哥更为不满，就这样自从二哥回到家，这个家开始不平静起来，时常战火纷飞，母亲夹在父亲和儿子之间，难以做人，只好拼命干活（他们两个斗气，谁也不干活），只好独自流泪.......那样的岁月里，我真的好为母亲伤心，可是母亲尽管流泪，在我们面前却依然那么沉稳那么平和地操持着这个家，丝毫看不出昨日的忧伤（母亲常夜里自己流泪）......二哥谈婚论嫁的日子到了，因为曾经上过学的缘故，所以二哥挑剔的很，订了退退了订，折腾得一家经济很是紧张，所以我们下面两个小丫头的上学一时成了大问题，邻家的女孩早都不上学了，卖菜的卖菜，打工的打工，可是我们依然坐在高中明亮的教室里。邻居们劝母亲：算了吧，女孩子上学有啥用？即使上好了，到头来不也是人家的人！可是母亲，面对我们哀伤的眼神，什么话也没说，依然默默地下地干活，周末回家，给我们包香香的水饺。交学费了，家里却一个子也没有，二哥为了他自己的事，打心眼里不愿让我们上学，大哥因为生家里的的气，特别是看到他费心费力地特别眷顾的二哥不争气，因此也断了家里的钱，父亲因为知识分子固有的清高，也不愿拉下来脸来去给我们借钱，即使别人欠我们的钱，父亲都不去索要。面对两个小女儿求知若渴的眼神，母亲开始一家家地去借钱，去讨债，去很远的地方卖菜，为了多挣一分钱，在太阳底下站好几个小时。那时还没有三轮车，母亲就是推着一辆沉重的地排车走了东村走西村，沿街叫卖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菜，那菜因了母亲的辛劳都水灵灵的，母亲却从没有吃过一颗像样的，记忆中的母亲，只是捡了剩下的或者长势不好的拿来给家人吃，而且每次吃饭，又总是最后一个吃饭。那年，母亲阑尾炎动手术没几天，就在菜地里择菜，刀口疼的母亲脸上直冒虚汗，母亲一条腿伸着，一条腿顶着，常年在外读书的我并不知母亲为何那样，一问才知道母亲的疼痛，可是母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，继续择她的菜，而且不让我们帮忙，嘴里一个劲地说：一会就忙完了，你先看书起吧！听着母亲一连声的催促，我只好离开了母亲，可是母亲伸着一条腿择菜的那一幕，却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，至今我的心还在隐隐作痛：我可怜的母亲，您的坚强刺痛了女儿的心！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，让您早一天过上幸福的生活！

    后来我们姐妹两个都陆续上了大学，尽管不尽人意，可是我们终于可以让母亲您扬眉吐气了，可是面对邻居们艳羡的目光，您还是那样平和，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在自己家里忙里忙外，六十多岁的您，依然像个男劳力一样在地里干活，回到家还要操持一家人的伙食。母亲，有时我真的以为您不值：父亲脾气暴躁，自私清高，而且说不上体贴您，稍有不如意，就都一古脑儿把火气都撒在您身上，加上二哥，也整天不让人省心。我有时甚至还纳闷：想当年，母亲您凭貌凭才学，怎么就看上父亲呢——论貌相，父亲一般，说好了偏上点，而且个头有点矮，论才学，至今父亲都说，他不如您聪明。也许是父亲家境的贫寒，动了您少女的善心；也许是父亲的好学，让您对他多了一份崇敬.......可是也正是父亲的小心眼，断了您青春的梦，从此只在家里甘心做一名普通家庭主妇！母亲，您真的不值！可是面对我们的疑问和叹息，您只是淡淡地笑，您总是开玩笑地给我们常常谈起，那时父亲拿了一本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来家里找您，给您大声念那段精彩的保尔名言，您的记忆力好的到现在依然能背诵那段世界名言。也许就是那一段名言，骗了您最初的感情，从此您对父亲死心塌地，真的是“夫唱妇随，如影随形”了。

   就在我们姊妹几个都成家立业，该好好孝顺您的时候，您却突然倒下了，突发的脑溢血让您从此再也没有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。您吐血吐了一大杯子，您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五夜，连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，可是您硬是挺了过来。当天我抱着不满一周岁的史家展问您：娘，您看见您外甥了吗？您看着我点点头，那时您嘴里还说不出话，可是后来很长时间我才知道，那时的您根本看不见一点东西，可是为了安慰我们，为了让大家放心，您还是选择了点头。住院的那段时间，尽管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，可是您还是恢复的很好，那时您的坚强，您的顽强的毅力，又一次深深地震撼了我。后来，您在父亲的帮助下，慢慢地学会了站起来，然后又学会了独自解手，您所走的每一步都疼的要命，可是您咬咬牙还是继续练，每一个正常人都很容易的动作，在您这里却要费好大一会，我们都心疼的要哭，您却摆摆手：没事，没事，一会就过去！为了减轻您的疼痛，我们甚至还给您开玩笑：娘啊，这会您终于可以歇歇了，再也不用上地里干活去了！您侍候了父亲一辈子，也该让父亲来侍候您了！您听了还是淡淡地笑：是啊，多亏了你们的父亲，要不是他，我现在可能还在床上躺着呢，或者也已经不在了呢！一席话说得我们唏嘘不已：父亲，到了现在才终于知道疼母亲！可是，我们都知道，支撑您的还是您自己坚强的心，您对我们大家依依不舍的绵绵情怀！

   时至今日，母亲已经瘫痪近12年，在这12年里，也发生了许多事，可是母亲依然快乐健康地活着。她常说：人哪，就是一个命，既然命运已经那样了，没法改变了，那就好好地活着，活出个样子来，不为让别人瞧瞧，只为自己一生没有白来世上一遭，只为自己临最后不会后悔，就像保尔说得那样！

   附言：父亲和母亲现在已经共同生活了53年，07年还照了50年金婚纪念照。也许就是保尔的话，成就了母亲一生的婚姻，也进一步磨练了母亲一生坚强的性格。还有几天就是母亲节了，含着泪带着痛，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这篇文章写完（其实很早以前，就想为母亲写篇文章，只是每次动笔，心里就好难受，以至于每次都写不下去），谨以此献给我亲爱的母亲，祝福她老人家永远健康，永远快乐！